如石法师:入菩萨行 《入菩萨行》导论 一、寂天传略考
《入菩萨行》导论
一、寂天传略考
关于寂天的生平事迹,汉文资料全缺。兹根据西藏布敦(Buston,1290~1364)《佛教史大宝藏论》和多罗那他(Taranatha,1575~1634)《印度佛教史》中的记载整理如次:
寂天出生于南印度,是梭罗史咤(Saura stra)国国王善铠的儿子,原名寂铠。他自幼学识出众;又曾经在古苏鲁上师座前求得“文殊锐智成就法”,并依此修行而亲见文殊本尊。善铠王逝世当夜,寂天梦见文殊菩萨端坐在次日即将登基的宝座上,并对他说:“徒儿,这是我的宝座,而我又是你的善知识,你我二人同座一处,实在很不合适。”醒来之后,他自知不宜掌管国政,便连夜投奔东印度去了。在东印度师子王座下服务了一段时间以后,又转到中印那烂陀寺,依胜天①为亲教师出家,法名寂天。
他在那烂陀寺居住期间,韬光养晦,内勤修学。一方面在文殊本尊前听受教法,一面精修禅定,并编着《学处集要》和《一切经集要》(略称《学集》、《经集》)等精深的论典。但是在日常行事上,除了饮食、睡眠和大小便以外,其它的事一概不闻不问。因此大家都瞧不起他,贬称他为三想者。后来,僧众实在忍不住了,想找个正当的理由将他逐出僧团;于是就召开了一次诵经大会,要求每一位比丘在会上背诵所学的经典;他们估计寂天一定背不出来,藉此便可名正言顺地逐他出寺。当天,轮到寂天背诵的时候,僧众为了羞辱他,还故意筑起高座,请他到上面背诵。不料寂天上座以后,竟然自信十足地说:“请问要背诵已经听过的呢?还是没听过的?”大众乍听之下,非常惊讶。继之一想,认定那不过是寂天在故弄玄虚,吓唬吓唬人而已。既然如此,何不将计就计,干脆就请他背大家没听过的经典吧!反正,大家等着看笑话就是了。万万想不到,寂天竟然出口成论,流利地背出了《入菩萨行》。据说,当他背到《智慧品》第34颂——“若实无实法,悉不住心前,彼时无余相,无缘最寂灭”时,身体突然腾空而起,渐升渐高,终于不见身影;而诵经之声依旧朗朗不绝,直到诵完《入行》为止。
或许是因为身分曝光了,寂天觉得不宜久留,便离开了那烂陀寺而来到南印度吉祥功德城。那烂陀寺为此深感不安,特地派遣两名比丘前来请他回去,但是都被寂天婉拒了。于是,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,改向寂天请求:“请您告诉我们,《入行》中所说应该阅读的《学集》和《经集》在哪里可以找到?”寂天回答说:“《学集》和《经集》在我住处前面的房隙中;另外还有一部用小字写成的经函,就是全部一千颂的《入行》。”
从此以后,寂天就云游四方,随缘化度去了。他曾经在东印度感化了阿梨毗侠那国王;在一场大辩论中,运用神变调和了极大的争执;在距离摩竭陀以西不远的地方,调伏了五百外道,并引导他们归顺佛门;在另一个时期,曾经救济一千多名饥渴待毙的乞丐,然后示以正道。此外,寂天也感化过一群吉祥山的裸体外道,使他们转入佛教。①
史传里,寂天的一生就在充满传奇的游化事迹中结束了。他的生卒年无据可考;一般认为,大约活动于第七世纪末②,最晚也不超过八世纪中③。理由呢?一、于公元628~641和673~685年间留学印度的玄奘和义净,都未曾提到寂天;所以寂天成名应在685年以后。二、《入行》和《学集》中只见《妙臂请问经》等“事迹”和《三三昧耶王》等“分别续”④的典籍,尚未引录任何瑜伽密或无上瑜伽密典;可见寂天著书之时,无上瑜伽密尚未普遍;故其成书年代应该在八世纪中叶以前⑤。
史传中说:寂天“内勤修学,外示放逸”,这并非无稽之谈。因为从《经集》和《学集》中所引用的一百多部经典来看,寂天必然曾在经、律方面下过很深的功夫。此外,寂天在《入行》“智慧品”中论破教外的数论、胜论派和教内的小乘部派与大乘唯识宗,显示中观应成派的观点;由此也能看出,寂天的确精通论藏,是一位名符其实的三藏法师。然而,寂天并不以精通教理为满足。《学集》明显地表示出,他不是纯粹为了学问而治学;他治学的方向,始终是扣紧菩萨修学的次第而深入三藏的。尤其在《入行》的字里行间,总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宗教情感;时而宁静庄重,时而洒脱平淡,时而悲天悯人,时而超尘绝俗。在精简贴切的议论中,呈现出无限深刻的哲学洞见;在巧妙幽默的譬喻中,更蕴含着恳切的宗教教诲。不经一番“寒彻骨”的精神淬励和提升,怎可能写出如此生动感人的醒世诗偈呢?
寂天在那寺一举成名以后,便四处游化去了;这个记载也有几分可能。因为寂天既淹贯三藏,又擅长譬喻,论述佛法生动有理;以他这样优越的条件,如果长期教化一方,应该会调教出一两位青史留名的高足才对;然而,史料上并无寂天薪火相传的记载。由此可见,寂天很可能是位居无定所的游方瑜伽士。至于他何以须要如此,就不得而知了。莫非寂天已然明心见性,深契法界,所以想效法善财童子作五十三参,一生成就普贤十大愿王?
此外,寂天修行所依的本尊,可能也是大家感兴趣的一个问题。《入行》中经常赞叹诸佛如来,也数度言及文殊、观音、地藏、虚空藏和普贤等菩萨;可见寂天一定经常忆念诸佛菩萨。然而,在诸佛菩萨中,寂天最心仪、最相应的是哪一位呢?《入行》最后一颂明文说:“我虔诚地礼敬文殊师利菩萨;是他的恩德,激发了我愿求菩提的善心。”①《学集》最后的归敬颂也说:“归命文殊尊,最胜无过上。”②如果把这两段叙述和史传中他与文殊本尊之间的关系联想在一起,显然,文殊菩萨一直是寂天修学过程中最相应的本尊。不过,寂天的著作中未曾提及度母;因此,《印度佛教史》中所说“度母以沸水为寂天灌顶”①的事迹,可能是后人附会之谈。
最后,这位伟大的印度高僧勤苦修学了一辈子,究竟获致怎样的境界呢?根据寂天在《入行》中的自白,他似乎还是一位薄地凡夫。因为“回向品”第51颂说:“在我尚未证得极喜地以前,愿能蒙受文殊菩萨的宏恩;经常回忆宿世,鉴往知来,生生世世出家为僧!”尽管如此,后来的印度高僧如智作慧和阿底峡都认为:那是寂天自谦之词,事实上,寂天是一位已经登地的大乘圣者②。
智作慧等人如此推崇寂天,亦非全无根据;因为《回向品》第53、54颂说:“无论那一世,当我想阅读三藏,或想请问佛法的义理,愿我都能毫无障碍地面见怙主大智文殊师利菩萨!”“为了在广大的十方虚空界中,成满一切有情的利益,愿我一切所作所为得如文殊菩萨,行持尽善尽美!”表面上看来,这两颂只简单地表达了寂天个人的祈愿而已;不过稍加分析,也不难使人联想到另一种可能,那就是:寂天生前遭遇到佛法义理上的困难和利他之行上难以取舍之处,大概都能在定中或梦中毫无障碍地亲见本尊;请文殊菩萨当面开示,化解他内心的疑惑。若依《般舟三昧经》的义理加以推衍,那么寂天由亲见文殊而现证万法唯心,再进一步双泯能所而登入圣地,应该是不成问题的。
遥想古之高僧,博学苦行,尚且谦谦虚怀;虽有证量,亦不敢以圣哲自居。反观今之行者,略事数年修持,稍有些许觉受,即便扬言开悟证果;以此招揽徒众,传道,授业,解惑。人心之不古,岂至于斯耶?
①多氏《印度佛教史》中说:胜天继护法之后任那烂陀寺堪布(页162);此一说法难以置信。因为同一时期亲自在那寺求学的玄奘说:护法之后由戒贤继续主持那寺讲座,可是并没有提到胜天。玄奘是戒贤的直系弟子,其叙述不可能有错。
①关于寂天的生平事迹,参见多氏《印度佛教史》,页163~167;另见布敦《佛教史大宝藏论》,页149~152。
②参见吕澂《印度佛学思想概论》,页278;另见《中观思想》,页21。
③参见Matics,Entering the Path of Enlightenment.p.27;另见Nakamura Hajime,INDIAN BUDDHISM——A Survey With Bibliographical Notes.Japan,1980,Delhi,1987,p.287。
④参见《大乘集菩萨学论》(大正,32,101中、130中);另见本书《入行》初品,第20颂。“事续”与“分别续”的区分,根据阿底峡的《菩提道灯释》(《阿底峡与菩提道灯释》,页248)。
⑤《密集》等无上瑜伽密续,成立于西元第八世纪中叶以后(参见水野弘元等著《印度的佛教》,页203)。
①参见《入菩萨行译注》第十品,最后一页。
②参见《学集》第十九“增福品”品末结颂(大正,32,145上)。
①参见《印度佛教史》,页164。
②阿阇黎智作慧说:“寂天已是圣者。”(《佛教史大宝藏论》,页152)。阿底峡也说:“阿阇黎寂天……获得圣妙音的恩赐而洞见了真谛。(《菩提道灯难处释》,参见《阿底峡与菩提道灯释》,页225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