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云唐:从动中禅说起
动中禅是种很不具修行相的禅法,不需打坐,只要轻松地,规则地动,就可从动作中令觉显发,进而照见念头,看到名与色的真面目而逐渐放舍错误知见,解脱烦恼。
没有人是不靠修学而能勘察这世间的真相。可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自己看错了什么,加上现实比人强的发展,逼使人接受世间的看法,使自己不自主盲目地投入世间的追求中,似乎不如此,我们就无法在今日这种时代生存。可是这世间真的是我们看到,感觉到的这样子吗?要解答这个问题就需要靠觉,而投入觉的努力就是修行。也就是说,修行人常要有探问眼前的存在原来是这样子的吗?的冲劲,才会无间断的走入正觉的修行。
此次主七法师阿姜达说修行三要件是:修行方法、修行意愿、明觉的持续。佛门方法很多,真有修行意愿者少,而有意修行者能从方法进入觉的体现的实在不多。这有时是因老师或学生的问题,有时则是歧路亡羊,由于方法太多及教内知见太杂造成。动中禅的方法很平常又很单纯,它的四阶段用功法是:掌握动、触到觉,看清心,见到法。动是整个动中禅的背景,在不断地规律动中,渐渐会把大背景布置出来,这大背景就像个大舞台,衬托出身心的存在。发现存在就是觉的显发,加上台上表演者不断地动,一再地呈现出他们的特性,从而认清他们的面目,照见了底细而成就了现量的观察,不再依于过去的想像而被身心迷惑。
我们对一切存在的认识一直都是依于世间名相、符号,受这些名号已久,已失去了不透过定义、观念,去认识各个存在的能力,离开了文字、名号,我们甚至不能表达。亦即我们对存在的认识是间接的,是受世间左右的。其实,我们对存在的本来面目根本是陌生的,即使偶而撞见本来面目,也怀疑不信或找人认同,若一群人都不认同时,他又被拉回世间的染缸里,以迷为实。所以修行人若缺乏探问这是本来的样子吗?的追求,则难以进入现量的真面目,仍会以观念来认识一切的存在。观念的认知就像把老虎画在纸上,即使威风凛凛,也不会咬人,虽然吓吓人有点威力,却不实在。观念之所以一直当家,是先入为主的因缘使然,不是它真的是主人。
从动的观察,我们会发现动的无住性,在念头上下时没有念头不是动的,既是动的,就是有来、有去,不会停留,不管它的内容是什么,它总是不定的、无住的、非常的。然而这种性质的它,我们居然依它、信它、用一句话来形容,就是岂有此理,荒唐甚极。可是人有念头又很自然,念头带著人跑也很习惯,从这纷扰中苦苦经营,智慧就会产生;有了智慧,一切念头会回到作客的身份,觉性面对念头的造访,不会请它进来坐,也不会赶它走,只会说来客你好。
行者经过不断地动,在动中观察出智慧,这就叫做动中禅。前面说过以动布置出大背景,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我们看露天电影,银幕在风中摇动,幕中的影像整个变了样,那种不成形的影像全失了真。或像我们在小船上站起来,那船摇幌不已,整个人失去脚踏实地的感觉。在练动中禅时,看到身心是不断变化的事实,过去那对存在的实在感也会动摇。在动摇中,觉却同时被显露出来,以不动的姿态面对周遭一切。此时心中由内自发涌动的念头,会像幻尘般不具实体,而眼见、耳闻从外所引发的心念,也会像浮尘,透不进心内。此时即表示觉已坐上主人的位子,念头退居客位。反之,当我们忘记念头是动的,而跟著它跑时,念头呈同步状态,变成长住,它就一付以主人身份自居了。
动中禅智慧的生起,是靠让念头流出而观照它,所以若把念头打压或杀除,则不能生起智慧,这也是动中禅不需要修定的原因。其实无明实性即佛性,佛与众生都是有念头,念头的性质也没差别,都是无常、无我的,可是由于觉者有智慧之灯照著,所以是明的,迷者没慧灯照著,所以呈现无明。然而不管明或无明,念头只是念头,它不是主人,只要紧咬客人不是主人的坚持,进而不再害怕念头,如此才可能任运自在。一个成天怕起心动念的人,只会像雷声中掩耳的小孩,那是永远躲不掉的。这里知道念是客人即名正知,紧咬客人不是主人就是正念,正知无正念配合,日久就会常生般若智慧。有了般若,正知与正念就能轻松下来,修行就不会像打仗一样的累,也不怕再乞丐赶庙公了。然而佛法修行的大前提,仍在保持正知、亲自去觉察来者是客的事实,而不是一昧咬著客人的观念却缺乏清明的观照。
念头本即是客,客人之所以会有尊卑,是人的无明攀缘所致,亦即所有念头的价值与意义都是人附加上去的。念头有了名份便有力道,于是心就开始主持大局,最后若惹出麻烦,心却承担不起时,整个人就沉溺或葬送掉了。若清楚确定心念的确是不定的、无常的、清明的智慧才会生起。智慧会让心只是心,色只是色;色中无心,离色也无心;心事非事,离心也无事,而这个我只是活在无我中,就像水中月一般。水中月的重点是在清明不在有无。论有无是从世间感官说的,在觉的世界中只是一片清明,有无并不在心中。因此面对一切众生不落有无见,度一切众生也不会计较这世间是否少了几个,他只是随缘生心,不会急急忙忙想完成什么大业。然而在众生看来,他却是大心浩荡,鞠躬尽瘁,所以也跟著效法,结果却变成争相度众,百般计较,各各依大愿,却忽略依法,佛门于是变成等同竞技的世间,论其原因就是自觉力不够,个人的世间成就感太强。
缺乏智慧的心是幼稚顽愚的,由于此愚心主持大局成习了,所以我们即使听闻了正法或见到了真面目,却是由这心来取舍,结果此心把真实整理成学识,从而失却了本来能直翻无明窝的力道,可怜的法总是被众生修理,虽然众生口口声声说要知法、入法、结果总是春风不吹花不开,花开又被风吹落。修行人实在不能总在知见上作文章,不该把法纳入自己架构好的框框里,变成干燥花自娱;而是看到法时,生命就认同地融进去,不可再修理他。
无始来的我执,其实就是念头当家,一旦念头是客,我执就不复存在了。我们看山河大地,古今一切建筑都没念头当家。美东第一大的庄严寺在自然环境中,也只是无我地生灭。来此参加的学员都是客,进而看看本寺从方丈到常住师父,都是来来去去,整个大庙更像个客寺,这真是十方的道场。看到庄严寺的越大,越觉得它的空性。看看一根根柱子,一片片瓦都是没生命的色法,一群色法的组合仍旧是无生命的;人也一样,色心皆是无常无我的,色心二法的组合,仍是无常无我的。道场要靠法来作为生命,人也要靠法来显出慧命。没有法的寺不名道场,没有慧命的人只能叫行尸走肉。在护法上,图求热闹是为情;把守道场是为愿;追求正法才能突破对立,维护众生法身慧命的真正沃田。佛教徒若不求自觉,将无视无常的平等无情;也看不到谁都不曾拥有什么的无我的结局。这是个没有主人的世界,谁都是客,计划千秋大业的雄心,不如把它用在看清事实,究竟醒来小解,总是比梦里找厕所来得安全又实在。